黄昏日落,片片余晖悬在天边,乳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,不时还能闻到些饭香。
小小的院中,一张方桌落在粗壮的椿树下,两大一小围坐在桌旁,桌上摆着碟咸菜,还有个盘子里搁着三角形状的窝窝头,不算多丰盛,但对他们来说已是奢侈。
“唉……”
“够了。”崔景晏用手中的木筷敲了敲他的碗边,乜他一眼,“光叹气,饭都要凉了。”
陆承渊双手搭在膝盖上,半点食欲都没有,要知道前段时间大旱的时候,他可就期盼着这一天呢。
“唉……”他又长叹口气,旁边啃着窝窝头的陆灵拿起盘子里另外一个金灿灿的窝窝头,递到陆承渊面前,“哥哥,这个窝窝头很好吃,是承渊哥哥亲手做的。”
“嗯?”自瞧见那幼蚕全都死了后,陆承渊便一直唉声叹气,也不曾关注崔景晏他们后来在做什么。
陆灵这一说,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崔景晏,“你做的吗?”顺手接过陆灵手里的窝窝头。
崔景晏夹菜的手一顿,“嗯,用村长送来的黄面做的。”
“他也就这点好了,还知道冤枉了我们。”手中的三角窝头就像变成了村长的脑袋般,陆承渊恨恨咬下一口,含糊道:“给我们送这些东西来安抚我们。”
他嚼没两下,黯淡的双眼忽然一亮,塌下的背脊也跟着挺直,“景晏,你手艺不错啊,这么平凡普通的窝窝头都能叫你做得这般美味。”
崔景晏咬下筷子里夹着的咸菜,轻“嗯”了声,“在山上时,娘……”他微顿,眸光暗了暗,“她亲自教我的。”
陆承渊清楚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低落,急得连话都不会说了,“哦,我,唉!我现在就好好吃饭。”
他一筷子咸菜就一口窝窝头,吃到最后崔景晏都搁下筷子了,陆承渊和陆灵还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去夹盘子里剩下的那点咸菜。
陆承渊吃进最后一口窝窝头,就水下咽,肚子瞬间被撑大起来。
一大一小摸着肚子打了个嗝,动作出奇的一致。崔景晏看了会,眼中升腾起些不易察觉的笑意,敛起衣袖就去收拾那碗筷。
“欸,你别管了。”陆承渊将碗从他手中夺下,快速捡起桌上的几个碗碟和筷子,“饭都是你做的,本来就够累的了,哪儿还能让你收拾。”
他边说话边站起身,顺道踢了脚那边吃饱后正在放空的陆灵,“陆灵,既然都是大人了,那么现在就过来洗碗。”
洗碗要从小孩抓起,六岁最好,省得到时候好吃懒做,就像现在这样,半点眼力见都没有。
“大人”陆灵嘟着脸,不情愿地站起身,“哥哥,我不当大人了,我才六岁。”
陆承渊才不理他这一套,手动往他小手里搁下个碗,“六岁不小了,走!洗碗去。”
陆灵挺着鼓囊囊的小肚子,苦迭迭地跟他走了,嘴里还埋怨着,“哥哥一点都不知道心疼我。”
崔景晏视线跟着二人转动,倏尔一阵风起,吹动头顶的椿树,沙沙响动间有淡淡的香味蔓延。
望着大小人影并排蹲在水盆边打打闹闹的样子,崔景晏忍不住思绪泛滥。
好像跟在山上的时候不一样了,好像没有那么孤单了。
到了晚上要睡觉的时候,陆灵揉揉眼睛在房门前跟崔景晏道别,被困意扰得声音哝哝的,“景晏哥哥拜拜,明天见。”
崔景晏愣了下才点头,还是有些不大适应这样的生活。
眼瞧着陆灵进了屋,崔景晏推门刚要进去,被人给喊了住,“景晏。”
崔景晏侧头看去,“怎么了?”
陆承渊摸摸后脑,把陆灵那间房的房门给悄悄合了上,“你真的没什么别的想问的了吗?”
似是怕被里头的人听到,他不仅把头探了过来,声音也一并压低,“就是我的身份,你不好奇吗?你不怕我在骗你,会害你吗?”
讲真,一个古代人听到这种话应该很震惊才对啊。
所以陆承渊一直等着崔景晏开口追问他,从到家等到看见幼蚕全死了,又从吃晚饭等到睡觉,可崔景晏始终没有要问的意思。
陆承渊捉摸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,只好自己先问了出来。
崔景晏放下推门的手,彻底转过身看他,如水的月华流淌在他昳丽的容颜上,只见那放得极平的唇角忽然上扬,露出个浅之又浅的笑容,“你就是陆承渊,我没什么好问的。”
话说完,他推开门闪身走入,接着门扉合拢,留下陆承渊呆愣愣地站在外面。
他愣了几秒,走到崔景晏的门前,刚要敲门,蓦然顿住,又放下手,站在原地,唇角止不住地上扬。
这代表崔景晏百分百相信自己,心里好像还挺开心的。
这夜陆承渊睡得格外好,梦里再没有那些村人手举火把,叫嚷着要他祭天,也再没有张母的尖利哭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