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移物换,沧海桑田,于长生者而言,百年不过眨眼之间,于肉体凡胎来说,却是三世相传。
东苑祖祠与正院只一墙之隔,却将人间烟火气悉数阻绝门外,徒留长生像与满园香火为伴,亦分不清岁月流逝。
今年春光颇好,栽种东苑之中的海棠也全开了。
扶玉面容依旧光鲜,衣装也愈发华美,端的是一身雍容华贵,举手投足间璎珞首饰乘势而动,丁铃当啷响个不停。
他照旧步上游廊,停步窗前注目外间街巷,缄默地望着道上车来人往。
昏沉间,忽而窥见一袂雪色飘过窗外,垂目下视恰与那抬眸循来的一人对上目光。
那头戴鹊冠的道长一袭织银道袍,他怀抱拂尘倏然扬眉,径直凝往高墙上的漏窗,眸光淡漠却极为有神,他便这般站定脚步,两相对望。
扶玉眼睑微跳,璨金双瞳难得盛入天光,连带着心尖也悸动得厉害,竟无端生出几分亲近之意。
此情无关风月,只本能地觉得他瞧着格外亲切,他并非池中之物。
冥冥之中,耳侧忽而传来清脆声响,仿佛什么东西凭空断裂,催得他仓促地偏开目光,再度注目时却见道长依然候于下头。扶玉唇齿微张,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询他:“敢问道长,今夕是何年?”
道长掐着指头,稳稳答道:“景丰三十年。”声音不大,却也足够能令墙后人听清。
李寒清扬眸望着那张不甚清晰的美人面,却见他匆匆道谢后便离了窗户,不由得微微蹙眉,五指翻飞掐算推演,而后困惑呢喃:“怪事。”
这府邸的主人,分明不该是这般大富大贵的命格。
他抬眸上挑,双眉愈发紧蹙。
祥瑞紫云几乎消散殆尽,微薄仙气中竟陡然生出一点魇息,竟有愈演愈烈之势。
李寒清霍然挥袖,转而将拂尘调转位置,随即观往熙来攘往的街道,大步流星地行往街头茶楼,一面饮茶一面向店中小二打听消息。
“您问街尾那户人家?是千乘氏嘞。”店小二提壶斟茶,想了想又道,“金陵城有名的百年世家呢,不过现在不行啦,据说从上一任家主起,便开始走下坡路啦,早就不如从前风光了。”
店小二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枚银元宝,顿时眉开眼笑:“嗳哟客官,这多不好意思!”
李寒清挑眉示意他接着往下说。
店小二笑眯眯揣好银子,而后清了清嗓子又道:“道长不是本地人吧?千乘氏的传闻,在我们这儿可不是什么秘密呢!
“据说千乘氏早年是靠香铺生意发家的呢,千乘老家主是个命好的,甫一入金陵便得了圣上赏识,从此千乘氏地位水涨船高;他儿子也很是争气,离家出走纵马江湖,却阴差阳错参与剿匪,混了个小将军的名头回来,归家后生意也未曾落下,那会儿是他们家最为风光的时候了!”
店小二话音微顿,压低了嗓音故作玄虚道:“道长是不是也觉得他们家命好得有些许夸张了?——那便对了!还是后来,第三任家主娶妻之时,千乘府中才传出风声,道是自己家中有一样宝贝!长生像,活的长生像!美得跟天上下来的仙女似的,据说便是这尊神像保佑他们家顺风顺水呢。”
李寒清闻言心中有数,却微顿腕骨,抬首对上店小二目光,轻巧问道:“说得这般活灵活现,你见过?”
“嗳!那倒没有,都是传闻里说的。”他连连摆手,复又叹气,“若是我见了那长生像,哪还能在这儿端盘子呀!嗳,道长,我瞧您应当也是个有本事的,不如去那千乘府上做做客?他们家极信此道,现在正急着寻和尚道士呢,你若解决了他们的问题,我也能沾沾光嘛。”
李寒清闻声失笑,置下手中茶盏起身欲离,步离茶楼之际曲指轻轻叩过拂尘玉柄。
店小二动作微滞,颇为迷茫地挠了挠手臂,口中嘟哝着“奇怪”,便收掇了茶具往后厨行去,一切照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