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念头,并非一时兴起。在朱兼第一次随他潜入京城,参与那场血腥的灭族行动时,朱兼面对手中倒下的幼童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时,他便想到了终有一天,需要为这个双手沾满鲜血、却内心仍存一丝净土的伙伴,安排一个安稳的结局。
朱兼悄然离开了付药瑛的院子,如同水滴融入大海,不知所踪。而韩退之的宅院外,多了一个不起眼的、负责采买或是修缮的下人。
韩退之进京后,一直因为病情反复,高热与低咳交替,始终没有入朝进见新的当朝皇帝。
出乎意料的是,萧子由也没有逼迫韩退之。他倒是体贴的,派一个接一个的太医,轮番去给韩退之“看病”。今日是擅长伤寒的,明日是精通调理的,后日又是针灸大家……太医院的精英几乎轮了个遍。
这番“隆恩”很快传遍了京城,民间都传皇上体恤韩家一门忠烈,顾念与韩将军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,韩家军的好日子就要来了。
然而,躺在病榻上的韩退之,看着院子里那些怎么也“请”不走、成群结队、名为诊视实为监视的太医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冷笑了一声。
萧子由的把戏,他太熟悉了。这些太医,与其说是来治病,不如说是来窥探他真实的底细,确认他到底还能活多久,等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,然后顺理成章地诏回韩家军的兵权,彻底瓦解韩家在军中的影响力。
他岂能让萧子由如愿?
这些年来,他表面为萧子由登基鞍前马后,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脏事,暗地里,又何尝不是利用这层关系,在萧子由身边,甚至在这皇宫大内,顺利埋下了几枚至关重要的暗棋?他这所剩无几的生命里最后目标,便是必须把萧子由除掉!
如果说,韩家只是萧子由突然心血来潮,或是为了彰显“仁德”而想起来的“旧人”,那么,那位曾被先帝属意、在朝中仍有不少支持者的二皇子,便是萧子由真正的眼中钉、肉中刺。
想到二皇子,韩退之苦笑了一下。平心而论,他挺欣赏这个人的,温文尔雅,仁厚贤德,是个谦谦君子。但,也正因如此,他却不是个能助他报仇的人。在皇权争夺的修罗场上,仁厚往往意味着优柔寡断、束手束脚。真正敢下手、能下手,并且成功了的,还真就萧子由这个小畜生。
为了复仇,他韩退之选择与虎谋皮,助纣为虐,手上沾染了无数无辜者的鲜血。他自己为复仇,还真是变成了个人渣。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自我厌恶。
萧子由夺位成功后,对前朝皇子进行了血腥清洗。二皇子及其嫡系一脉几乎被屠戮殆尽。然而,就在萧子由忙于稳固朝局之时,他韩退之,虽远在末襄城忙于疫病,他手下的暗卫,却趁机将二皇子一个尚在孕中的妾室,在萧子由动手前将其偷了出来,秘密安置在京郊一处极其隐蔽的庄子里。
如今,他来到京城,那妾室已产下一子,是二皇子唯一的血脉。一切计划,都必须重新仔细谋划。萧子由必须死,这是毋庸置疑的。但萧子由一死,这本就因新旧交替、内忧外患而摇摇欲坠的大楚,极有可能轰然倒塌,届时烽烟四起,生灵涂炭,绝非他所愿见。
到底要怎么样,才能既维持了朝局的稳定,不让外敌有可乘之机,又能护住韩家一门,尤其是清宴和子厚的安全?
他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投向卧室墙壁上那幅看似普通的山水画。画轴之内,藏着秦朝绪给的剧毒。他看着藏着毒药的壁画陷入沉思。他需要找到一个机会,一个能与萧子由近距离接触,并且不引起怀疑的机会。然后……他要和萧子由一起死才行。
唯有帝位更迭以一种“意外”或“突发恶疾”的方式平稳过渡,才能最大程度地避免动荡。而二皇子那个刚刚出生的幼子,或许……可以成为一个象征,一个在各方势力妥协下被推上前台的傀儡……
想到这里,韩退之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。他将幼小的孩子牵扯进这些脏污血腥的权力斗争,他韩退之,真是魔鬼。为了复仇,为了所谓的家族存续,他已然抛弃了所有的底线和原则。
就在这时,他派出去试图与韩子厚取得联系的心腹回来了,带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心头一震——并未与韩子厚接上头。
子厚失联了?!
这突如其来的变故,让韩退之沉重的心情更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。子厚做事从不冲动,但偏执,实则最难掌控。他是在暗中布局营救自己还是更危险的计划韩退之一阵心慌。
清宴在末襄稳边,不能前来,这让他稍感放心,至少她暂时是安全的,但子厚……
此刻的徐清宴,在末襄城狠狠地痛打了一顿前来挑衅的大夏军队后,她以“献俘”为由,上书朝廷,实则是在试探萧子由的态度,也为自己下一步寻找机会。却在韩子厚突然失联的消息传来后,她感觉,正在逐渐脱离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。
她将末襄城的防守做到极致,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,加固城防,整顿军备,清查内奸。同时,她修书一封,请求邓永年在她离开后,务必及时给予末襄城支援,并在信中隐晦地表示,答应愿意为嘉敏太子登位助力,以此为筹码,换取邓永年的支持。
将一切安排妥当,她将韩家军暂时托付给忠心耿耿的副将林茂名,将城中大小一必事物交给付溪决断,请小石头务必将末襄城的发生的事无巨细的收集好送往京城。
最后只带着几名绝对精锐的护卫,轻装简从,悄然离开末襄城,朝着京城疾驰而来。